最近,日本网络电视台AbemaTV的一档节目火了。
一位在和歌山县从事风俗业的小姐姐告诉节目组,她前不久接待了一名由母亲陪同前来的中年男子。
老母亲说,自己的孩子30多岁了,但从未有过性经验,来这里是“想给他一点信心”。
小姐姐接下来描述的画面十分羞耻而且魔幻:
母亲跟着儿子一起进了单独的房间,全程坐在旁边为儿子加油,还不时询问儿子的感受。结束后,母子两人相拥而泣:“你努力了啊!”
最后,母亲郑重其事地感谢小姐姐:“你是我儿子的恩人!”还给了她十几万日元的高额小费。
有网友好奇这名男子是否“存在智力上的障碍”,但小姐姐表示,该男子行为举止正常,只是表现出了对母亲强烈的依赖。
这个例子看似极端,但这种“亲子共依存”的现象在日本年轻一代里其实并不罕见。
去年日本NHK电视台也曾播出一期节目,名为“亲子关系异变:母控男子剧增之谜”,探讨年轻男子对母亲极度依赖的现象。
节目采访的许多男生都表示,自己会跟妈妈一起逛街、看电影、吃饭、喝奶茶;每天会跟妈妈发信息;尽管有女朋友,但遇到事情会首先向妈妈征求意见。
节目访问的一些企业则表示,为了提高员工的忠诚度,会邀请妈妈们来参观公司、甚至聘请妈妈和儿子一起工作…..
此前,日本一家研究机构的调查也显示,当代青少年与自己的父辈相比更加依恋母亲,“喜欢与母亲一起出门”“遇事总是与母亲商量”的人分别增加了17%和7%。
而在国内社交网络上,这类过度依赖父母(尤其是母亲)、在情感和经济上无法独立的成年人,也被冠以“妈宝”之名,遭到唾弃。
今天,大力姐想聊一聊“妈宝”现象,我们究竟该怎样学会做一个独立的人?
“听妈妈唠叨,我也是有付出的嘛”
AbemaTV的节目组还去了一位“妈宝男”的家里进行拍摄。他的父亲是医生,母亲是家庭主妇。
33岁的Nauta称呼妈妈时,仍用小时候的爱称“mama”,而不是一般成年男子使用的“okasan”。
Nauta是东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,但至今他也没有正式的工作,偶尔会帮人做补习教师,每个月收入只有7万日元(约4500 元)。
这样的收入实在少得可怜,根据2019年的一项社会调查,日本应届大学生的平均月薪约20万日元,而作为著名的高等学府,东大的毕业生平均年薪更是可以达到800多万日元。
由于入不敷出,父母每月会给Nauta大约2万日元的零花钱,他的生活开支如理发、护肤品、服装等也都由母亲操办和支付。而且,Nauta每周会和妈妈一起洗澡,“两个人一起放松,聊聊喜欢的话题”。
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都不这样做——日本有家人一起洗澡的习俗,但往往仅限于孩子幼时。
对了,Nauta还有两个弟弟,兄弟之间还曾经争抢和妈妈共浴的机会。
节目中采访的专家指出,日本社会如今出现了大量的“亲子共依存症”,即家长过度关心子女,导致子女成年后也无法自己做主的不良关系。
而网友们在看完节目后也纷纷感慨,身边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人。例如“工作面试也要妈妈陪同”“跟女友去开房,让妈妈送到宾馆门口”……
2008年开始,日本人口陷入持续负增长,生育率至今已降无可降。2018年有超过500万年轻人成为“御宅一族”,啃老成为常态,很多人甚至一啃就是几十年。
“外界的评论根本不重要,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人,在社会上活动会给更多人造成麻烦。”相比昭和一代的意气风发,平成一代们挥之不去的关键词是“废物”。
“家人也叫我要自立,但我确实没有经济实力。”Nauta告诉节目组,“现在是多样化时代,我们可以把全家看成一个团队,赚钱的赚钱,上课的上课。”
而被问到自己在“团队”里承担的责任时,他觉得“听妈妈唠叨,讲她遇到的各种八卦和琐事,(我)也是有付出的嘛……”
日本一家成人亲子关系咨询机构的负责人表示,社会环境的变化、严重的少子化现象,为母亲们创造了一个“更容易进入孩子内心和生活的环境”,“全方位地表达爱意,‘我对我的儿子有好处’让母亲感觉到快乐、像个好母亲”。
然而,这种“过于亲密的”亲子关系最终会剥夺孩子获得独立的机会。如果父母不认为孩子的生活不是自己的生活,“他们并没有真正考虑到孩子的未来。”
“饥渴于母爱”的首相?
大约从1970年开始,日本多家全国大报、通讯社及电视台每天都会发布一项特别内容,名为“首相的一天”“首相动态”,对日本首相一天的动向进行报道。
据记载,在一次五日休假期间,关于安倍晋三的流水账是:“20日,打高尔夫,与妈妈一起吃汉堡;21日,打高尔夫,与妈妈、妻子一起吃中国菜;22日,与妈妈一起给祖父、父亲扫墓。”
安倍晋三的母亲安倍洋子有日本“政坛教母”之称,如今92岁的她据称仍与儿子一家共同生活,她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儿媳的不满,安倍对母亲也言听计从,日媒形容他为“饥渴于母爱的首相”。
“日本的已婚男子在有了孩子、特别是孩子长大后,也会和孩子一样称呼妻子为妈妈。”《日本的智慧》一书中这样写道,“这种奇怪的称呼实际上表明了一种心理需求:丈夫仿佛是妻子的成年孩子,尽管他已经长大,但仍和其他孩子一样需要在母亲面前撒娇,需要温柔的关怀和溺爱。”
日本著名心理学者河合隼雄则有过一段著名的表述,大意是:欧美童话中青年总是勇敢地杀死了龙,救出公主——在母子关系里,“龙”是母亲的象征,青年必须在形式上弑母,并与其他女性结合,才能真正完成自立。
但在日本恰恰相反,例如民间故事《浦岛太郎》里,浦岛太郎去了龙宫,最后与龙王的女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河合隼雄说:日本男人永远成长在母亲的羁绊之中,无论他们长到多大,在母亲面前依旧表现得像个婴儿。
这些例子和表述虽然极端,但成年男性对母亲的过度依赖并非日本特有的现象。英语里有mama’s boy这样的表述;在台湾,很多公司的人事部门都接到过来自职员妈妈的电话:“能不能不要让小孩子上那么多夜班”;“不要让小孩子承受那么多不必要的训练”……而到了国内,这些本该独立生活却对母亲过度依赖的人则被称为“妈宝”。
亲密的母子关系对人的成长极为重要,出于经济省钱等目的与父母同住本也无可厚非。有学者指出,“妈宝”们之所以备受关注,重点在于这些人失去了自立的机会和能力,一旦离开母亲,生活几乎无法继续。
“在上大学、工作后即将离家的这些节点,很多人会忽然丧失迈向下一个人生阶段的勇气,遇到外界压力或经济不景气,可能终身沦陷在极端母爱的泥潭里无法自拔。”
现实中也不乏这样的例子:一个名叫水川的男子就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,说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让母亲决定。他想考驾照,但妈妈说他注意力总是不集中、开车很危险,于是放弃了;
他找了一份停车场收费员的工作,但妈妈说可能会被车碰到很危险,于是他把工作也辞掉了。妈妈源源不断地给他零花钱和补贴,最后连他选的女朋友,也是和妈妈商量后决定的。
而2019年底,日本76岁的前高官熊泽英昭亲手杀死44岁儿子的案件更是震惊了世界,在法院结案陈词中,老父谈及啃老儿子对自己、妻子及女儿的折磨,令不少网友发起请愿,希望法律对其“网开一面”。
有妈宝男,也有妈宝女
在国内社交网络上,“妈宝男”受唾弃的程度甚至超过了“渣男”。
2019年,《都挺好》里的苏明成作为“妈宝男”的典型,被网友多次骂上热搜。
朱雨辰通过《我家那小子》再次回到大众面前,也被扣上“妈宝男”的帽子上了热搜——
朱妈妈在节目中透露,她每天四点起床为儿子熬雪梨汁,儿子拍戏时她带着电磁炉进剧组,更大的争议则在于,朱妈还要求未来的儿媳像自己那样围着朱雨辰转……
“妈宝男”一词因心理学家武志红的《巨婴国》广为人知,书中称妈宝男“因为和妈妈关系太过亲密,会引发他们的性羞耻感,导致他们的性生活有问题。”作家侯虹斌则表示,最简单的选择是不要与妈宝男结婚。
为什么“妈宝男”会遭遇全民diss和集体讨伐?有学者分析,这是因为在传统婚恋市场,没有主见、顺从的女孩是被包容和认可的,凡事听父母意见的“爹宝女”甚至可能更有优势。而相反地,如果男性缺乏主见、没有抗挫折的能力,那简直是不可原谅的。
在当代社会,女性不愿、也不能舍弃自己的职业发展,转而完全投入家庭里的无偿密集型劳动。而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的缺失、社会福利体系的不足等等,又让育儿、养老等责任完全变为需要家庭内部自我消化,持传统家庭婚恋观的父母或被动或主动地更深入到了子女的生活。
在传统的家庭观和性别关系中,成年女性往往是全心全意为家庭付出、极端压缩自我需求的,承担着大量无酬的家务劳动和照料家人等工作。但这种角色,又与自我利益驱动的个人主义根本是相悖的。
“新京报书评周刊”就认为,对“妈宝男”的攻击与唾弃,也是白领女性使用话语权对抗威权型家长,拒绝认同绝对付出、自我牺牲的传统女性角色,“是两种类型价值观之间的冲突”。
此前,美国社会学家在对大量女性的访谈中就发现,以家庭为导向的母亲往往会谴责全职工作的母亲自私,后者则谴责前者培养出孩子对她们不健康的依赖。
硬要把现代婚恋与家庭困境中的男女去切割开看,真的没用。互联网上有关性别的讨论自有其局限,妈宝原本没有、也不应有性别之分——不会对自己的人生做主、将责任甩给父母的成年人,男女皆有。
说到底,对“妈宝”的唾弃,也不过是我们对父母控制欲和传统婚恋家庭观的一种反抗罢了。
我们反对的是亲子关系里的那些不健康的纠缠,父母从孩子身上过度索取情感,这些需求本应从其他人处获得满足;要反对的是父母对孩子的过度保护、而孩子本应自己去探索人生的各种可能;要反对的是父母要求孩子与自己趋同,无论是习惯、品味还是价值观,而孩子本应成为一个独立的人。
在这件事上,所有人都该去看一看2016年Michelle Dean发布在Buzzfeed上的一篇非虚构文章。
在这则真实故事里,母亲蒂蒂用药物、欺骗等各种极端的手段,试图把女儿吉普西控制在童年状态,并让所有人(包括女儿自己)都认为女儿离开了母亲一天也活不下去。
这则故事的结局是,女儿最终杀死了母亲,为了获得自由。
这起真实的案件被不断改编、甚至搬上荧幕——2019年的美剧《恶行》即源于此。杀掉父母才能独立的情节实在太过骇人听闻,但似乎又隐藏着最朴素的道理:孩子必须摆脱父母的庇护,才能成长为真正的自由人。